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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 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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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最热情捧场的客人

    蓝玉给我打的菜是油煎带鱼、麻婆豆腐和炒青菜,都是我爱吃的,却没吃出味道。看完那封信,我的心又轻易被桑子摘走了,觉得活着也不再是一种负累了。世界万物,都融进飘飘欲仙的温情里去了。  下午三点正,第一个来咨询的客人是嘉峰——如果不是他反倒奇怪,自咨询所开张以来,他是最热情捧场的客人。  他三十出头,中等个,偏瘦,皮肤黝黑,两只虎牙拯救了面孔的平庸,使他显得聪明狡黠。头发永远做得一丝不苟、光鉴照人。一举一动都充满造型感,似乎对镜演练过千万遍。最显眼的要数那副墨镜。戴着它,他就显得潇洒飞扬、激情澎湃;一摘下,就颓败得一蹋糊涂。他来我这里时展示的,基本上是灰暗的一面。  他做服装生意,总是一身名牌。他喜欢把生活安排得硝烟弥漫、沸沸扬扬。不与订单较量的时候,就呼朋唤友、酒r欢歌。他的征服欲很强,征服的东西有两样——钱和漂亮女人。从高中开始,他花了八年时间,娶回一个名叫李妍的漂亮女人,现在儿子虽已五岁,夫妻生活并不美满。  他一进来,就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,两眼发直地望着我,神情沮丧得可怕。凭直觉,我感到他可能刚遇到过什么打击。  还没等我开口发问,他就把指关节扳得噼叭作响,痛苦地说:“冯翎,今天我把实话都告诉你,李妍这么些年,起码给我戴过十顶绿帽子!前天,一个朋友告诉我,他亲眼看见李妍和一个小白脸去开房……”  他没有说完,嘴巴半张着,惶惑起来,似乎后悔对我吐露了实情。  问题的症结终于水落石出了,只是我没料到会这么突然。很多有顽固心理问题的客人,并非真有严重疾患,而是缺乏面对真实的勇气。我对他投以鼓励的目光。  他怯懦地低下头,点上一支烟,任其在手指间燃烧。等他再把头抬起来,眼里竟含着泪。他一直把自己说成是“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”的高人,而把李妍说成是个嫉妒的侦探。原来他的话和事实恰恰相反。  “我爱李妍,她太美了。为了娶到她,我真是一哭二笑三上吊,连苦r计都用上了,膝盖跪肿过,头撞破过……她是可怜我,才和我结婚的。婚后,我拼命工作,想用钱征服她,她却始终爱不上我。夫妻打架太多,伤了她的感情,她一直想离婚,是我赖着不离……”  沉默了一会儿,我给他递上一片纸巾。  “如果是这样,了断肯定是一种解脱。”我说。  “唉,总是用体力征服她,在她身上做机械运动……她就跟死尸一样……”他说,“再这么下去,我也会变成死尸……”  “改变观念很重要,”我转移话题,“很多男人为美女栽得头破血流,却不去思考美女并非人人可得。”  他望着我好一会儿,眼睛里似乎升起一丝希望。接着,他变得局促不安,下了很大的决心,才开了口。  “是的,这个道理我现在终于懂了!”他有些语无伦次,“……你的端庄、理x、含而不露,我遇到的女人之中无人能及……”  我惊讶得无言以对,比听到“十顶绿帽子”还要震惊。  “你应该有感应的,我不会平白无故依赖一个女人……”  两个钟头的咨询时间结束了。  “下次再谈吧?”我说着,看了看墙上的钟。  “晚上我请你吃饭吧?”  “谢谢,”我说,“我从不接受客人的宴请。”  “我可以付费!”  “你误会了,我不收咨询时间之外的费用。”  “起码,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……”他坚持不懈。  “那就等到成为朋友的那一天,ok?”我微笑着送客。  他悻悻地离开了。钻进车子,发动,缓缓地在我视线里消失。下班时间已到,我心里很乱,想独处一会儿。我叫蓝玉先回去,她家和我顺路,一般是搭我的车。她很快收拾好东西,提起皮包,不放心地看着我。  “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她体贴地说。  “我整理一下资料就回去。bye!”  “bye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朝我摆摆手,向公共汽车站走去。  咨询所的墙壁隔音x能很好,为客人保守秘密是最起码的责任。蓝玉当然听不到我和嘉峰的谈话,这更能证明蓝玉对我的情绪变化明察秋毫。  我呆呆地靠在门口。对面店铺的橱窗玻璃反s着夕y,刺得睁不开眼睛。“才俊公寓”出出进进的学生手里都拿着饭盒,正是校食堂开饭时间。视野里是一片松弛的混乱——人们都在循着既定的格式生活:工作、学习、吃饭、休息、烦恼……  嘉峰给我的震惊已被消化。他受了重创,想在一个精神独立的女人身上寻找温暖。可我是个les,绝对不会在没有意义的问题上辗转。  世界上有多少婚姻类似嘉峰和李妍的模式?如果数量很多,那么,婚姻又有什么圣洁可言呢?也许,只有爱情才是最有意义的。同x恋者没有权利得到一纸婚约,只要有爱情,又何必为一个冰冷的法律合同耿耿于怀呢?  回到家里,太y已西沉,天s微暗。  我打开衣柜,拿出桑子留在这里的丝质睡裙,抱在怀里,坐在床沿上。混乱的思维似乎被浸泡在稀释的蜜糖里,淡淡地甜。我想起我妈讲的关于我小时候的一件事。我一岁多时,很缠她,凭着幼稚的直觉,竟能推算出她什么时候下班。一到她下班时间,我就找到她的一件衣服抱着,闹着出门去接她。如果不被允许,就抱着她的衣服哭个不停……想起这些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看起来,成人的感情并没比婴儿期的进化多少,真情是最原始的,也是最朴素的。  终于,我把桑子的睡裙理好,小心地挂在衣柜里。  随后,我站在y台上,望着高远的天空。天空湛蓝湛蓝的,飘浮着几丝被夕y染红的薄云。借了夕y的光,薄云显得耀眼而透明。望着这样的美妙的天空,我觉得活着真好,就是受苦也是好的。≈ap;nbsp≈ap;nbsp

    你就当我死了吧……

    临近周六,我变得魂不守舍。  周五刚一下班,我就开始发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漫漫长夜。踌躇再三,我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来到“课余时间”,要了一客三s冰淇淋。冬天吃冰淇淋的学生大有人在,年轻人需要显示的就是个x,至于健康,等年老时再关注也不迟。  一个吃咖喱j饭的戴眼镜男生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唱片,好脾气的老板笑嘻嘻地将之放进了唱机,换掉了俗气的轻音乐。这张唱片是很好听的英文经典老歌,正在播放的是《only you》。男生满意地向老板点点头,伸手做了个“ok”手势。  接着又听了《feelg》、《five hundred iles》……一首《el ndor pasa》响起来时,我冲动得几乎难以自持。这首歌经常听到,耳熟能详,它的旋律对我别具杀伤力,洒脱中蕴涵着浓郁的温婉和柔情。而这次听起来,感觉又是如此不同。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,从灵魂到r体。  窗外天已黑透,天空闪烁着几颗寥落的寒星。我付了帐,起身回家。  一个女孩竟坐在我的门口,头埋在胳膊里,似乎睡着了。我以为脑子里出现了幻觉,走近一看,才认出是小满,不是桑子。小满身下,是那个红s的书包。这太熟悉了!自从把钥匙j出之后,这个门,小满再没有长驱直入的权利了。  还没等我开口,她就警觉地抬起了头。看见是我,她拿起书包,弹簧般地站起来,怯怯地看着我。两排浓密的睫毛,似乎是湿润的,在昏暗的路灯下闪闪发亮。  我避开她的目光,拿出钥匙开门,请她进来说话。她怏怏不乐地进了门,坐在沙发上。  我点上一支烟,默然无语地抽。  “我们就这么完了吗?”她显出一副不愿向事实就范的倔强。  “还要来个什么仪式?”  “你真绝情!”她伤心地说,“要不是有了新欢,你不会变成这样!”  “咱俩的事,和别人无关!”  “要不是那女人出现,我们不会这么快……”  “只要你那么侮辱我,有没有女人,都一样分手!”  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她张大眼睛,试图给泪水制造一个更大的空间,可还是没盛住,陡地决了堤。  不能再和她纠缠了。特别是确定爱上桑子之后,我越发感到,和小满在一起时,除了相互索取,什么意义也没有。  “我在学生宿舍,一个人很难过……”她眼睛里露出强烈的希望。  “你不觉得我们再继续无爱的x,等于自掘坟墓吗?”  “我可以向你道歉……收回伤害你的话!”她磕磕巴巴地说。  “我根本没兴趣了。”  “你就一点也没爱过我吗?”  “难道你爱过我?”  “我爱过你!我会向你证明我只爱你!”她使劲抹了抹眼泪,一张脸突然苍白得可怕。  我以为她又要发作,甚至做好了迎接她的巴掌或指甲的准备。但她只是看着我怔了片刻,就开始镇静地收拾她的东西。她先是进卧室找了个纸袋,把她的衣服、内衣塞进去。然后走到梳妆台前,收拾她的面霜、口红、眉笔、梳子,还有假指甲、假睫毛之类的小东西。之后,她走进书房拿了她的几本闲书。她还没忘记进洗手间,拿走她的毛巾、牙刷、洗面n……  最后,她又来到客厅,目光落在矮柜上,寻找了好一会儿,接着又一个个拉开抽屉,终于找到了那个空像框。她拿着它,转过脸,死死地盯着我。  “我的照片呢?”  “我撕了。”我在这时,才感到有些内疚。  “讨厌我到了这种程度?”  “那天心情烦躁。”  “烦?就要撕我的照片?”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她没再说什么,手里的空像框“哐啷”一声掉在了地板上,打了几个转之后不动了。她提着收拾好的东西,表情木然地朝门口走去。  牛仔裤和紧身黑毛衣使她的背影显得高挑而青春,一头秀发还是用黑s橡皮筋绑成马尾状,浑身上下没有更多的修饰。她只有二十岁,人生的很多烦恼和痛苦还是初次尝试,也许我不应该对她如此苛刻,我应该用更宽容的心态对待所有世事。她转动门把手时,我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悲凉,大声叫住了她。  她好像被吓住了,猛地转过头,冷冷地看着我,眼睛里却酝酿着巨大的风暴。  “我送送你吧。”这当然不是我想说的话,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。  “不用了,我没有资格再浪费你的汽油钱。”她的声音抖得像是一条快要绷断的琴弦。  “要是遇到喜欢的人,要珍惜……”我越说越离题万里。  “什么爱,见鬼去吧!”她说,“从现在起,你就当我死了吧……”  紧接着,她泪如泉涌,浑身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稳。但是很快,她便发现了竖在门后的那把花伞,便拿了它,转身开门,飞奔了出去。  呆站了好一会儿,我才去把大门关好,循着小满收拾东西的路线走了一遭。人去楼空,什么也没有了。短短的半小时,她在这个家里存在一年多的痕迹消失殆尽。可她那漂亮的脸蛋、春天的河床一样的青春躯体,却不能像这些物品一样,如此轻易地就被记忆抹去。  我突然有种坠入深渊的落空感。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吗?亲密的时候,彼此的一个呼吸、一个眼神都能充分地心领神会。可破裂之后,连一点儿可怜的蛛丝马迹都要被彻底破坏掉。≈ap;nbsp≈ap;nbsp

    摆脱不掉

    尽管一夜没有睡好,第二天,我还是起了个大早,换上一套新买的浅灰s薄料西装长裤,带上桑子的那套睡裙,驾车来到了“天籁花园”。 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,天空蓝得令人心醉。废弃的飞机跑道旁,“蒹葭”依旧苍苍,只是毛茸茸的穗子已经暗淡,快要凋谢了。毕竟春天已经来了,新一轮的生命又要萌发了。  桑子在门楼下等我,就站在一丛红红的杜鹃花下。她穿着一条领口袖口和下摆都镶着小花边的藕s长裙,腰间打着细小的折皱。无论穿什么质地的衣服,她的胸部总是最引人注目。眼下她的气s看起来不错,微笑着,腮上浮着两团红云。  这个状态使我感到安慰。紧接着,我就开始在她眼里寻找我特别想要的东西,但没有找到。我并不失望,因为我早已告诉了自己,只要她健康、幸福,我别无他求。  她先叫我欣赏院子里那怒放的蝴蝶花,它们五颜六s,随风摇曳。我们蹲下来,她抚摸着一只深蓝s的花瓣,抬起头望着我。  “喜欢吗?”  “当然!”我内心有一种温情,难以表达。  “那等你回去时,我给你采一束,你c在水瓶里养着。”  “谢谢!”  j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,可是,我却觉得这寥寥数语之中,饱含着巨大的虔诚——我对她的,当然也有她对我的。我痴望着她,她也痴望着我,好久才回过神来。她的脸先羞红了,赶紧站起身,领我参观她的家。  沿着甬道,我们走进一个大厅,里面有沙发、书架、电脑和钢琴。估计这里的客人稀少。书比我想象中多,基本分成三类:法律、文学和音乐。文学类书籍英文原版的为数不少,我能一眼认出来的有《the catcherthe rye》、《jas joyce short stories》、《the unbearable lightnessbeg》、《the bridgesadison unty》……甚至还有r文原版的《古都》、《挪威的森林》……音乐类的多是著名音乐家的钢琴曲集,其中当然是巴赫的居多。光是《巴赫传》,就有好几个版本。  “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,”我感慨地说,“真没想到你的世界这么多姿多彩。”  “主要是我表哥固执,不喜欢读翻译小说。”她笑了笑,腼腆地说。  “他的英文很好吧?”这个男人的确神秘得使人好奇。  “他是留美法学博士,可以说得上学贯中西。”她的眼神平静,但我发现了那里面的骄傲。  “你很幸福!”  “我有一个好表哥。”  她似乎是在刻意向我澄清什么。同时,这种情境又使她惶惑不安。她拉着我的手,走进旁边的厨房。打开蒸锅盖子,热气腾腾的自制小蛋糕、葱油花卷、三角糖包变魔术似地出现在眼前。  “都是你做的?”我非常吃惊。  “为你做的。”她笑了笑说,“上次实在对不起,今天赎罪。”  “怎么这么费心?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。”我真的被感动了。  她没有回答,只是认真地忙活着:从煎锅里拿出两只煎蛋、四片火腿;从冰箱里拿出纯牛n倒满两只玻璃杯,再把榨好的木瓜汁倒进两只高脚杯;之后又拿了筷子和刀叉,又把全部东西放在一个大托盘里,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。  “一顿不伦不类的早餐,不过可以吃个大饱。”她说着,招呼我坐在石凳上。  我孩子般听话地大口吃着,喉咙却渐渐哽得吞咽困难。这就是我一直渴望的温馨小r子,桑子就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可人儿!我能不能就这么和她同吃一锅饭,同睡一张床,过上一辈子?眼前的现实,离梦想无限遥远。她的人近在咫尺,可我手里的刀叉却有千钧之重,重得不能叉起一块火腿,送到她的唇边。  “怎么吃不下,味道不好吗?”她有些窘,下意识地把一只小蒸笼朝我面前推了推。  “不不,好吃得都噎住了!”我的眼眶一热,赶快低下头,夹起一只小糖包往嘴里塞。  “那就好。”她对我的神情显然没有注意,“慢慢吃,等会我给你弹巴赫。”  满桌子食物竟被我吃掉了三分之二。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,连偶尔回家我妈专门做的家乡菜,也没这么好吃。  桑子收拾好杯碟,搬了一张椅子,让我坐在钢琴旁。谱架上有一本《巴赫初级钢琴曲集》,她翻到一首《德国舞曲》,试了几个音。  “不好意思,只有这个水平啦。”她羞赧地说。  “放心吧,对我来说,你弹的一定比任何演奏家弹的都动听。”我朝她做了个鬼脸。  她满足地笑了。酝酿好情绪,就全身心融入地弹了起来,以至于一曲终了,显得有些疲劳。  “技巧有待加强,音乐感觉超凡!”我为她鼓掌。  “说过要弹给你听,这些天我一直卖力练呢。”  “感动!”  “弹琴感觉是一方面,练琴也很重要。我练得少,总觉得精力不够。”  “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太好,要多注意休息。”  “不,是没办法集中精力。”她惆怅地说,“好像总有块铅压着我,怎么也摆脱不掉。”≈ap;nbsp≈ap;nbsp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

    一起解脱

    “那天你为什么想自杀?可以告诉我吗?” 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,趁着气氛好,我下决心问了出来。  “哦……我觉得没活头了……”桑子的神情暗淡下来。  “都倒出来吧,别防备我,就把我当成一个心理医生。” 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。之后,她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椰子汁,带我上楼。  这原来是一套跃层式房子,楼上是个私密x很强的区域。站在长长的y台上,小院的一切尽收眼底。她拉开一个r式格子拉门,一片榻榻米呈现在眼前。左墙边有两个大储藏柜,右边有几只坐垫、一只小几、一个唱机和几个半人高的唱片架。整个后墙都是玻璃窗,透过白s纱帘,可以看见深蓝s的海静卧在不远处,海面有几只货轮缓缓行进,留下几声悠远的汽笛。  我学着她,脱了拖鞋走上榻榻米,坐在坐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