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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节 警报解除

还能在行船一两个时辰才会天黑。

    终于在太阳西斜之前,他们看到了南京府。

    一座雄城,城池宽广,但不算大。比起陈留,襄邑当然庞大的多,但比起开封、洛阳,恐怕不是一个档次,但有都城的规制,城墙很高,至于防守的效率,开封都马马虎虎,这里肯定也不咋样。

    在城外泊船,并不引人注目,因为等待进港的船不止一艘。

    毕竟是都城,南来北往必经之地,本地也有相当的商业规模,因此城外码头上还是颇为热闹的。

    宋城也有水门,城内有河道直通运河。不过不同于开封,运河从宋城城南流过,并没有穿城而过。除了开封,大多数城市的运河都很少穿城而过的,大概是开封太大了,避不开。开封有四条河穿城而过,可这座城是屡次增修过的,内城是最早的城池,当时就只有一条河从南部流过,就是汴河,后来随着人口增多,聚集在城外,又增加了外城,才将金水河、五丈河、蔡河囊括进来。水门对于防御是一种漏洞,因此建城的时候都是尽量避免的。

    宋城没有开封的烦恼,因此运河绕城而过。

    下了船,李慢侯交代船上众人小心,一个人悄悄走向宋城。

    跟在陈留哪里不同,李慢侯不是探查的,而是找人的。

    码头上一个个穿着不同的人聚在一起争吵,货船的船主、伙计,带着头巾的书生。李慢侯一个个凑上去听一听,听见大多是为了一些商业纠纷在争吵。

    “客官,可是要过关?”

    一个书生叫住了李慢侯,扔下两个跟他纠缠不清的商人,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这就是李慢侯要找的人,可以便捷帮人过关的牙子。

    凡是商业繁盛之地,各行各业都有牙子,他们跟榷关里的拦头、监官人头熟,甚至都是一伙人,互相分利。

    就像在陈留遇见的税吏,李慢侯给他那么多钱,他一个人是吃不下的,能那小头就不错了,大头是当官的拿的。而在宋城这样的大商埠中,拦头已经不是底层,他们的工作很多都已经被这些没有官方身份的牙子承担,也成了坐地分肥的一份子,有的大拦头,甚至比小地方的税官还过的潇洒。

    李慢侯立刻跟牙子攀谈起来,牙子问过了货物,看了货单。

    李慢侯提了要求,第一是要尽快过关,因为路上已经误了时辰,是去江南送亲去的,不能耽误;第二是不要惊扰了女眷,船上的女眷是东家要娶的小妾。

    牙子态度很好,只是开价很狠,最低五贯钱就能过关,但得等待明天早上去,最快至少要三十贯,可以让李慢侯立刻过关。

    李慢侯转身就走,装作去找其他牙子的样子,立刻被这牙子叫住,让价到二十贯,表示不能再少了,再少他就不做了。

    李慢侯这才答应下来,两人都露出自己吃亏的模样,煞是滑稽。

    讨价还价不是为了省钱,而是为了更像一回事,真为了过关,拿出大把金银,反倒会惹来麻烦。

    讲好价,跟着牙子走入榷场,连货都不用验看,交了钱直接就盖了印,这时候李慢侯才给了牙子牙钱,接过了官凭,现在他可以立刻开船,算是过了宋城。最是无惊无险。这就是宋朝,只要有钱,就可以通行无阻。合不合法,没人在乎。

    连夜绕城而过,并且行船到半夜,直到所有人都累得实在不行,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前方河滩宽阔,水流平缓,是一个三角洲,两条河叉分开两边,一条向东,一条向南。

    李慢侯没走过汴河,他只知道顺着汴河就能到长江,过了长江继续走运河一路能通到杭州,运河是天然的路标,但是这种小分叉,他就不知道通向哪里了。

    天亮之时,李慢侯打算往东走,他知道那是岔路,不是主道,可心里有鬼,他总觉得走大路不安全。其实如果皇帝真的要抓他们,他们不可能跑这么远,道理李慢侯都懂,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洒脱的人。

    此时,一路上没有表达过意见的茂德帝姬突然反对,她要求继续走运河。

    理由两人都说不出来,李慢侯不想制造恐慌气息,昨夜他察觉的窥伺未必就是威胁,也许只是一个踩点的盗贼,甚至只是他的心理作用,他太紧张了,导致草木皆兵;茂德帝姬的理由也说不出来,只说走运河更便捷。

    两人都没有合理的理由,却都十分坚持己见,甚至为此产生了激烈的争执。

    逼急了,李慢侯才终于说出他昨夜的觉察,以及对此的担忧。

    公主没有解释,而是拿出她的缠脚带,让李慢侯绑在桅杆上!

    丝带绑上去后,很快河岸上出现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人,大声呼喊,要上船。

    船就在河边,但这里没有码头,这是一片三叉河道,开阔平缓,船与河岸之间,隔着一个斜坡般的河滩。见船过不来,樵夫直接跳入滩涂,踩着没过膝盖的黄泥下水,又在没过膝盖的河水中跋涉了十步左右,才上了船。

    此人出现之时,李慢侯就明白,这是茂德帝姬安排的人。所以将其他人支走,只留下他和茂德帝姬在船头,这人上来指挥,冲着茂德帝姬就磕头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二十岁模样的男人,长得还带有几分秀气,更像读书人,而不像樵夫。

    “东京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当着李慢侯的面,茂德帝姬问起来。

    “未有大变。开封府大搜城西,梁门内外乞丐、流民皆被拷打。但没有发文悬赏,显是密查!”

    在战事不利,流言纷纷的情况下,皇帝看来选择了捂盖子,没有将公主失劫的事件公开,以免引起更大的慌乱。但对于怀疑对象,那些事发地的乞丐和流民全都抓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南京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茂德帝姬又问。

    “一切照常。应天府未有异动!”

    昨夜经过的应天府宋城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。

    “驸马那边如何?”

    茂德帝姬三问。

    “驸马上书认罪。皇帝没有问罪。只遣黄门协力治丧!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!”

    茂德帝姬点点头,樵夫察言观色,又磕了头,然后跳下水,回去了岸边,接着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“放心了吧?”

    茂德帝姬这时问李慢侯道。

    李慢侯点了点头。他清楚了,这个被自己以为办事粗糙的公主,其实早就安排了一切。在东京留下了眼线,随时沟通消息,在途中,至少在南京这样的通都大邑也留有眼线,随时观察情况。而且一路上,都有人暗中跟随,随时示警甚至救援。并且有相见的信号,比如在桅杆上悬挂标记,至于为什么是缠脚带,李慢侯就不知道了,或许只要是丝带就行,比如一张手绢,当然缠脚带也可以。

    “放心了!”

    明白这些之后,李慢侯是真的放心了。但他却高兴不起来,当公主说她是一个人逃亡的时候,李慢侯哪怕头大,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,哪怕压力大,也无怨无悔。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将自己的安危全都托付给了自己,这种信任让他心甘情愿的担起这份本不该承担的压力,而且甘之如饴。

    但现在他觉得,他就是一个傻子。一路上将一船人的性命安危全都担在自己肩上,时刻精神紧张,少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,可这一切完全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李慢侯的失落和生气,被茂德帝姬看在眼里,她很理解李慢侯的心情,脸上露出愧疚。

    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她求饶道:“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。我只是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不出理由,其实是一时任性,当她看到李慢侯为她的粗陋计划而懊恼,之后一路上紧张备至的安排行船计划,小心翼翼的通关过卡,她看到这个男人为她做这些,她就觉得快乐,所以不想打破这些。

    李慢侯为公主的不信任而伤心、失落,但却很冷静的认识到,这么做才是正确的。这是乱世,很快就要人不如狗,就算皇帝很快都会变得命不由人,王孙公子生死难料,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。公主这样的小心,是正确的事情。

    就像每一次那样,当理智和感性认知起了冲突,李慢侯就开始求助于道义,这让他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可以神情的严肃的面对茂德帝姬。

    “公主。你做得对!”

    茂德帝姬以为他在说气话,她也恼了:“你一个七尺男儿,跟我一个妇人计较?”

    她眉头深蹙,感觉到委屈,她又不是有意的。

    但却看到李慢侯极其严肃,口气严厉的说道:“公主!你一定要记住,你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位的。以后天下大乱,你最该做的,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。但凡威胁到你性命的,一定不要坐以待毙,有人要杀你,你要先杀他,至少要逃走。不要轻信任何人,在性命面前,没有人值得信任。只要利益够大,任何都可能出卖你。”

    李慢侯的严肃感染了公主,她也冷静下来,自幼长在勾心斗角的深宫,嫁人嫁入了心机深重的蔡家,她没别人想象的那么单纯。要说单纯,或许李慢侯比这时代的人更单纯,因为他活着的世界远没有这个时代险恶。

    茂德帝姬也严肃的问了一句: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李慢侯道:“在生死面前,不要相信我。如果有一天,你发现我要拿刀杀你,你一定要先拿起刀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李慢侯的直率,让茂德帝姬突然感觉心里一痛,嘴角抽动,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这一次看到女人哭,李慢侯没有任何安慰,反而十分冷静甚至残酷的冷喝:

    “记住了!这就是离乱人的生存法则。这辈子都不要忘记!”

    说完他就走去了后舱。